WANDERING MIND

Chapter 1

　　在清晨的薄雾里，身形巨大的黑色船舶无声无息地在红玉海东岸靠岸停泊。

　　仍然陷于安恬的沉睡中的远东之国一角此时并未意识到这庞大漆黑的不速之客的到来，坐落在红玉海东侧岛屿上的东方国度自几百年前起便奉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在将军制定的法度之下，只有北方少数几个港口仍然保留着与外国船只的商业来往，因此远东之国的面貌在其他大陆居民的眼中神秘、不可知，只能偶然通过与港口城市居民的交谈依稀窥见整个国家的面貌。

　　此时在装潢华丽的私人船舱里，穿着睡袍的男人正望着窗外雾气迷蒙中的港口景色。男人金色的眼睛低垂，额前那一缕有些突兀的白发正慵懒地垂在额前，若是现在有任何加雷马首都的市民见到眼前的场景，定然会大吃一惊——眼前人的面容不正是那将还是蕞尔小国的加雷马一夜之间变为庞大帝国的索鲁斯·佐斯·加尔乌斯刚刚加冕登基时的模样吗？距帝国建立已有二十年之久，本该已是两鬓斑白的皇帝此刻却俨然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正凝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敲击木门的轻响：“先生，船靠岸了，已经可以下船了。”

　　“我知道了。”

　　年轻的索鲁斯随意地回答道。前来通报的船员离开后，船舱里的男人抬手打了个响指，身上的睡袍便变成了一套加雷马普通服饰。这一幕放在任何外人眼里一定相当令人惊讶，拥有天眼的加雷马族人天生无法使用魔法，而眼前的这位帝国皇帝又怎会拥有这样的能力呢？问题的答案在现如今的这个世界上已只掌握在三个人手中，索鲁斯本人自然是其中一位。

　　索鲁斯·佐斯·加尔乌斯，又或者说——无影爱梅特赛尔克此时随意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便提着床头早就收拾放好的行李箱走出了船舱门。

　　皇帝的行踪只透露给了少数几个帝国大臣与军团长，只消伪造几份文件、知会几个不知情的贵族商人，帝国皇帝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加雷马贵族商团中的哈德斯·范·休著斯。商船自加雷马离港之时，索鲁斯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长相酷似皇帝本人年轻时的样子的商人哈德斯。

　　无影自连接着海洋与陆地的长桥上缓缓走下，他偶然回头往仍旧泛着涟漪的海面看去，铅灰色的水面反射出那张他熟悉而陌生的、曾经被命名为“哈迪斯”的脸。世界被分断之后，仅剩的三个原生种不停地奔波于合并世界的各种活动之中。在一万年的漫长历史里，无影们不停地更换着身份角色，以达成改变人类历史的目的。有时候，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是一种有效的保护机制，至少拉哈布雷亚对此深信不疑。对原生种们来说，最初的名字已经在千千万万的角色扮演之中沦为了一种近乎是诅咒的存在，每当在深夜脱下面具，突然回忆起自己本来的名字与样貌之时，伴随而来的往往不是欣慰和解脱，而是更深的恐惧——我究竟是谁？那真的是我本来的样子吗？为何那看起来这样像一个陌生人？

　　无影爱梅特赛尔克十分清楚地知道拉哈布雷亚的举措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在一万余年之后，十四委员会的最后三人只需要记住他们合并世界的最终目的就足够了，在那之外，抱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与执念都是毫无意义的，只会让他们一万余年孤独的努力功亏一篑。

　　然而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索鲁斯与一万多年前的哈迪斯长着同一张脸呢？爱梅特赛尔克在心里随即想到：这个错误早该被终止了。他叹了口气，在五味杂陈的心情中把目光从水面上收了回来。幸好，这是一片对“索鲁斯”几乎一无所知的土地，更别提“哈迪斯”的存在，他仍可以自在地在这里显露自己原本的面容。台阶终于走到尽头，爱梅特赛尔克来到了地面上，早被交代过的商团长凑过来将文书一一递交给他，并简单嘱咐了几句在当地行动的注意事项。

　　已经化名为哈德斯·范·休著斯的爱梅特赛尔克此行表面上的目的是来说服远东之国的当权者增加两国之间开放贸易的港口，在此之前，商团也已尝试对西边的多玛王国进行了游说，结果不甚乐观。当然，雄心勃勃的皇帝索鲁斯特意化名来到远东游历从来都不是真的为了促进贸易，在英明神武的皇帝看来，发展经济对人类（或者更准确地、用爱梅特赛尔克的话来说——“残次品”）短暂的寿命来说实在不是个快捷高效的选择。他真正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暴力征服。

　　不过，在实行盲目的暴力之前，索鲁斯倒是觉得先进行一些调研也未尝不可，这绝对不是出于无影爱梅特赛尔克偶尔对残次品们所形成的各种文明形式的好奇心。

　　爱梅特赛尔克跟随着商团长离开了港口。在船上打发时间的时候，他已经对远东之国的历史进行了简单的了解——远东之国的锁国政策时日已久，奥萨德次大陆以外的地方都对这个神秘的东方岛国知之甚少。根据维系了与远东之国较长时间贸易往来的多玛人的记述，远东之国名义上是一个帝制国家，但实际上的最高掌权者却是“将军”。国家虽有类似伊修加德议会的议政场所，然而真正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却是被称之为“幕府”的存在。

　　远东之国从600年前起就奉行着闭关锁国的政策，此次将军破例接受了加雷马商团的来访，都得益于多玛商人的游说。也因此，远东之国的国民对外来者十分警惕，当初负责在中间联络的多玛商人向商团建议在远东之国境内穿着远东之国风格的服饰以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商团长此刻领着一行人正要前去的落脚点就是可帮助初次到来新大陆的加雷马商人们学会穿着远东之国的服饰的场所。衣服倒是比爱梅特赛尔克所想的贴身很多，只是束紧腰身的衣带始终让他有点不自在。

　　“哈德斯大人，你确定要一个人前去吗？还是让我的手下担任您的护卫吧。”

　　爱梅特赛尔克只是摆了摆手，再次拒绝了商团长的提议。

　　“好吧，不过我们最终的目的地也是您要去的镜府城，您到了镜府城以后，可以来图上的地址找我们。”

　　商团长递过一张纸来，爱梅特赛尔克点点头应下。

　　从港口城市离开后，无影开始了他漫无目的的周游。

　　远东之国的国民说的仍是艾欧泽亚的通用语，只是因为隔绝已久，在用语习惯和发音上都与艾欧泽亚人现在使用的版本有诸多不同，不过这些对拥有超越之力的完全之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障碍。无影小心地隐匿了自己的身姿，从城市离开，又经由广袤的乡村地带，穿过茂盛的山林，横渡广阔的湖泊。以无影一路上的见闻来看，远东之国的发展状况无疑是值得怜悯的——虽然比索鲁斯刚出生时的小国加雷马仍要好上一些，然而以完全之人的标准来看，无非也只是地上的蚂蚁与蚯蚓之间的区别罢了。

　　就这样在远东之国的大地上游历了五天左右，爱梅特赛尔克终于抵达了他最终的目的地——镜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