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BB】风带来的讯息/The Message Brought by the Wind
有一阵风,跨越了太远的距离,终于迟迟地来到这座午后的庭院里。它来得太晚了,Snake想,他甚至不知道它是从何时开始的,它将成为他生命里最后的一个谜。
Snake头朝下,摔进水里。鼻腔里进水了,黏膜破掉,腥甜的铁锈味飞速往头顶窜——不止是鼻子里面在流血,口腔里也在流血,内脏里可能也是。他从瀑布上摔到这里,水流湍急,不知道自己摔进了什么地方,一片漆黑,甚至连眼睛也睁不开。
水流终止了。他被冲到陆地上,Snake感到浑身酸痛,意识在逐渐远去。比起反抗,他先想起的是放弃。这已经不是他执行食蛇者行动以来第一次被丢进河里了,上一次,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Snake的眼睛紧闭,他已经决意放弃,即使睁开眼、活着站起来,他也得继续越过重重障碍,然后去奉命杀掉那个给了他几乎一切的女人,他的老师,他比血缘更真挚的至亲。
就是这个时候,Snake收到一份来电。
“Jack,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Snake想,他真憎恨美军通讯设备的耐久程度,自己从瀑布上摔下来、命都快没了,这东西还在他耳朵里像蜜蜂一样喋喋不休。Jack并不回答。
“要是你不快点起来,到时候我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If you don’t wake up soon, I won’t remeber
you when you do.)”
他张开嘴,先把里面的积水吐了个干净,艰难开口:
“等一下,你是谁?”
“一位老朋友。”
英格兰口音,语调尾音上扬,男人的声音。Snake的脑子艰难地转动:
“少校,是你。可是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陌生。我们在哪儿?俄罗斯?”
“不。那已经是1964年的事情了。”
Snake睁开眼睛,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不是因为他想继续,而是因为如果耳朵里有个人在说话,你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装睡的。很好。他现在发现睁不睁眼都没太大区别,因为睁开眼睛后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少校,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我想我把夜视仪弄丢了,我可能要死在这儿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就去找根火把,你的雪茄呢?打火机呢?有光就有办法驱散黑暗,别老惦记你那些战斗装备。你把那些野外求生训练都忘了吗?”
少校没纵容他,开始在他的耳机里念个不停,Snake想,这下让他感到该死地怀念,这确实是他认识的那个前军情六处特工。
“好吧,好吧。”他开始在怀里摸索,雪茄已经泡软了,打火机消失了。
“那就去找两块石头打燃,你能做到的吧?”
谢天谢地,他成功地找到了几根干燥的木材、两块石头,Snake终于用它们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手持火把。眼前的景色终于不再黑暗了,借着光,他看见目前自己身处的环境——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里,眼前是一条弯曲的、看不见尽头的甬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我看见眼前的路了,我想我掉到了一个地下洞穴里。甬道的另一头有风吹过来,我的火把告诉了我风的方向。往前走或许就能出去,重新到地面上去。”
“很好。”少校的声音听起来由衷地高兴。
“但我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少校,我们在哪里?从这里出去以后,我该怎么联系你?”
“我不知道,Jack。我上次离开的时候,托Ocelot把你藏到了一个他们都找不到你的地方。至于我,我在一个恐怕你都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不明白,少校。那就算我出去了,我该怎么回美国?我总不能走回去吧。老实说,我现在想放弃了,我太累了。”
Snake没有说谎。他现在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酸痛,手和脚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它们根本不听他使唤。眼前的山洞像根本走不到尽头,Snake望向手中的火把——它已经燃了一半了。
“不行,Jack。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time is running
short),但你是我们里唯一还剩下时间的那个人,你得去把我们没做完的事情收个尾。这样才算有始有终。”
Snake举着火把,又绕过一个弯。他感到迷茫,Snake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时空缝隙里面,从一开始,他就感到自己和少校好像并不在同一个时空里对话——我们没做完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难道他的大脑因为在水流里受到冲击,损伤了记忆吗?
他努力地回想有关于“梦想”的记忆,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他苦苦地回想着,走过一节又一节的山洞。首先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从宇宙里遥望蓝色星球的场景,然后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一群没有脸的公民,最后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一个名字——写作“世外天国(Outer
Heaven)。当Snake好不容易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他同时感到自己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在这个广大的世界里,有两个很重要、存在了很久的人先后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Snake太专注于回想,已经遗忘了和耳机里的少校通话。突然之间,他感到迎面吹来一阵温和的风,Snake不知道那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一片伯利恒之星的花瓣从风里飘过来,掉在他的脚边。
”少校!我想我要走到出口了,迎面有风吹过来,还有花瓣落到我的脚边,在这样的山洞里是不可能长出伯利恒之星的,所以我想出口应该就在眼前了!”
耳机里没有传来应答。
“少校?”
回应Snake的是电台里长久的寂静。
手中的火把要燃尽了,他来不及纠结,快步走上前去。眼前的道路往上升高,天光从头顶上落下来,他往上走,终于看到了山洞的尽头,在短暂的明暗适应眼盲后,他看见了山洞尽头的景象——有一扇虚掩着的门出现在他的眼前。
门没有关紧,Snake推开门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充满了复杂仪器的小房间,房间很大,除了大量连接繁复的医疗器械以外,只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影。Snake走过去,靠近病床,低头观察。躺在病床上的人看起来有些奇怪,他的身体像是由不属于自己的各种部分拼凑在一起。他的左手是白皙的,看起来像来自一个年轻男人。他的双腿是健壮遒劲的,看起来更像来自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他的躯干像被烈火烧灼过,布满了红色的烧灼痕迹。
Snake向上望去,病人的脸被遮盖在一张白布下面,只有白布中央隐约的起伏似乎还在昭示着:眼前的并不是一具尸体。
他走过去,揭开了那张掩盖着病人脸庞的白布。
Snake惊讶地发现,那是他自己的脸。又或者说,那是苍老的他的脸。
他很快意识到,刚才所经历的一切或许都是幻觉。但幻觉的尽头却是现实。Snake睁开眼,现实是,他从很久以前起似乎就一直躺在病房的这张病床上。他眨了眨眼,突然之间,房间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医疗器械发出了尖锐的响声,像是人的哀叫。那之后,所有的仪器挨个安静了下来,他本来以为自己的生命或许也会随之终结,但意料之中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Snake意识到,那些仪器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维持他的生命的,它们是被用来监视他的。
他没用太多时间来掌控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况。
现在是2014年,食蛇者行动的半个世纪以后,铁幕倒下后的第三个十年。他陷入昏迷的身体被爱国者作为生物密码、秘密隐藏在曼哈顿的某个角落,他本来不该从安详的长眠中醒来,如果不是有人上传了病毒,终于杀死了整个爱国者计划人工智能的话。
一开始,曾经以“Big
Boss”的名字作为英雄死亡的男人想到联系两个和他关系密切的人——Eva和Ocelot,但很快,他得知了他们都已经死亡的消息,他醒得太晚了。
Snake感到迷茫,他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可以联络的人,要么是已经被他抛弃的、要么是对他深恶痛绝的,归根结底,Big
Boss不该属于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早已经走到他的前头去了。而Snake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像幽灵一样从自己的沉眠中醒来。
他想到在梦里少校的那通来电,但是他和电台那头的那个男人的决裂也几乎要有半个世纪那么长了,横贯在他们之间的是无法止息的仇恨。可是少校为什么要和他说那样的一通话呢?他想起少校的话:
“要是你不快点起来,到时候我可能已经不记得你了。(If you don’t wake up soon, I won’t remeber
you when you do.)”
少校是想要见他吗?Snake想,即使他们之间有近半个世纪的仇恨,少校也想要再见他一面吗?
据被他要挟的爱国者组织成员坦白,少校的藏身之处本来是这个国家最高的机密之一,但统治着这个国家的人工智能被摧毁后,机密已不再是机密。只要登入系统,要找到少校的藏身之处比在谷歌地图上找一家麦当劳还要容易。
令Snake意外的是,爱国者没把少校藏在离他太远的地方,他甚至不需要坐飞机,开车不出两个小时就能到达。
在一个多小时的公路旅途里,Snake在思考他该对少校说些什么。一开始想到的只有仇恨和愤怒,时至今日,Snake仍然能想起当他发现少校在背地里拿自己的DNA做克隆人计划时的震惊与反胃。他曾经当着少校的面说:这样令人作呕,为什么要背叛我做这种东西?少校说,我只是想要实现The
Boss留下来的遗愿,只有这样才能让世界重归一体。没有姓名、没有符号、甚至没有脸庞,在一个没有身份的社会里,所有人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够了,少校。你管给所有人编织一个虚假的梦想让他们沉睡其中叫实现她的遗愿?别开玩笑了。我把你当做朋友看待,你把我当成什么?一个符号、一个商品、一个可以兜售给全美国人的白日梦?而现在你甚至不需要我了——你制造出了更完美的东西,一群唯命是从的克隆体。
Jack,我不是……
少校的反驳是无力的,Snake最终离开了。Big
Boss的身边从来不缺乏追随者,他离开之后,很快靠收容各地的雇佣兵建造了自己的军队,一群忠心耿耿的士兵追随着他。他们一起面对了各种困难,即使是原爆点事件的灭顶之灾也没能毁灭他们的“无国界之军”、“世外天堂”。直到这群士兵的梦做得太大、太美好,有一天,泡沫破碎了,Big
Boss的幻影替他死去了一次,而第二次,他自己也被接近杀死,最终被作为活死人收容在爱国者的掌控之下。
他继续回想,想起电台里少校对他说过的话:他们没能做完的事情,自己是唯一一个还有时间的人。是啊,他想起来贞洁行动之后,他们聚在一起开创Cipher的最初目的:为了继承The
Boss的遗志。现在想起来,他们两个人好像都误解了她真正的愿望。Snake接着想,要是当初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阻止少校继续在爱国者计划上执迷不悟,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他又想起很久以前,在塞浦路斯时他沉睡的九年。后来他醒来的时候,才被Ocelot告知少校在幕后暗中地操纵了一切,确保把他藏在铁幕两头都无法危害到他生命安全的地方。时至今日,他依然对少校的这一行动感到不解——前脚派间谍打入他的佣兵组织内部,只为了胁迫他回到Cipher,回到他们的计划之中。后脚又保护他的生命安全,让他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计划。少校究竟在想什么?少校恨他吗?Snake至今无法理解。
少校所藏身的医院意外地普通,所谓大隐隐于市,爱国者人工智能或许也是出于类似的考量,把他藏匿在纽约城里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养老院里。人工智能网络被摧毁后,本来用于隐藏少校行踪的安保也随之减弱了,Snake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现在的零点少校只是医院里一个登记后就可以探访的病人。
Snake见到少校时,他正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到庭院里晒太阳。
“这就是……零点少校?”
“是的,先生。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探望过少校先生了,所以有人通知我您要来的时候我很意外。”
Snake望向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不,那究竟能否被称之为“人”或许都尚存疑问。肢体膨胀成几团连接在一起的肉球,像是有一座肉山堆叠在轮椅之上,Snake从那张苍老而麻木的脸上已经几乎无法看到当年自己所认识的少校的影子。
“少校,我来了。还记得我吗?”
和电台里的沉默类似的,Snake并未收到应答。
“David,是你叫我来的,不是吗?你想和我说什么?”
回应他的还是只有沉默。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鸟鸣,鸟类扑棱着翅膀飞过的声音从Snake的头顶滑翔而过。
“您说您是被少校叫来的吗?”护士充满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访客。
“是啊,我收到少校的通讯,我猜他可能想见我,所以我就来了。”
护士神色古怪,最终坚定地摇了摇头:
“先生,少校在三十年前就已经说不了话了,他那会儿就已经成了植物人。”
Snake如遭雷击。三十年前,也就是1984年,那正是他刚刚从长达9年的昏迷中醒来的时刻。后来,他只从Ocelot那里模糊地听说过,少校疑似遭到了生物武器的袭击,爱国者们尝试过治疗他,但最终并无效果。那是他最后一次听说有关于少校的消息。
阳光开始移转,留下庭院里淡蓝色的树荫。也是这个时候,树叶开始沙沙作响,有一阵风,跨越了太远的距离,终于迟迟地来到这座午后的庭院里。它来得太晚了,Snake想,他甚至不知道它是从何时开始的,它将成为他生命里最后的一个谜。
他长久地站立在那里。
Fin.
Note:
谜底(?),中间两句标注了英文的话都是幻痛磁带里Zero拜访Big Boss时的录音原文。设定是昏迷中的Big Boss听到了Zero的话,但是因为他正处于昏迷状态,记忆产生了混乱,以至于2014年他最终因为爱国者被病毒攻击瘫痪才醒来的前夕才想起来少校在他昏迷的时候拜访他说过的这一段话。但是当他想起来的时候,少校已经脑死亡三十年了。*上一篇其实有问题因为我误解了当时他们最后一次在cyprus见面的真实情况,这篇是又重新梳理了一遍timeline之后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