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奇观
无影跟着自称“光”的黑发青年来到了旅店,本来昏昏欲睡的老板娘看到青年立即热情地迎了上来,好像光是看到青年就让她重新焕发了青春的活力一样。爱梅特赛尔克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谈话,了解到原来老板娘和光是同乡人。一次,老板娘在运送货物的旅途中被在山林中被劫匪威胁,幸好路过的光出手相救,这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老板娘很是感激光的救恩情,即使背井离乡来到了遥远的镜之国开设旅店,也好几次写信邀请光来异乡游玩。
彻头彻尾的烂好人。在听完两人的对话之后,无影对光的为人如是总结道。他不由得回想起以行遍天下为职责的最后一任阿谢姆的事情,十四人委员会的成员们各司其事,一般而言互不干涉,和大多数委员会成员相比,阿谢姆席往往是最古怪的那一位——他们居无定所,在国会议事厅都很少能看到他们的出现。在最后一任阿谢姆席刚就任时,还未成为爱梅特赛尔克之席的男人听完友人的就职报告,在心里不由得腹诽了一句:这职位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像个负责跑腿的烂好人?
这样的话当然是从来没在阿谢姆席面前说出口的。和偶尔对就职十四人委员会感到有些不安的自己相比,爱梅特赛尔克席知道自己的友人有多热衷于被授予的工作。在过去,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习惯于和希斯拉德坐在亚马乌罗提的某个小酒吧里,听着通讯另一头的阿谢姆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世界另一端所发生的事情。尽管阿谢姆席的工作让几个从学院时期开始就关系紧密的好友聚少离多,但哈迪斯从未真正讨厌过这件事情,他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工作是要交给特定的人去完成的。尽管如此,现在的爱梅特赛尔克回忆起“阿谢姆席”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胸中难以抑制地涌起沉闷郁结的心情——即使在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刻,他也没见到自己最珍视的这位朋友。
那之后,世界由此分断为整整十四份,连生命也被强制分割、落入十四个世界,成为不完美的、令人怜悯的存在。黑发的青年武士远远地向他招了招手,端着两碗热腾腾的东西走了过来,爱梅特赛尔克的表情始终却只有散不去的阴霾。
在过去的一万多年里,爱梅特赛尔克并非没有设想过再次遇见阿谢姆的可能性。他早早地已经接受了自己已永远失去希斯拉德的事实,青年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末日来临的那一刻,若他们不能将世界重新合并,月亮上的囚徒们将永远像月面的凹痕一样,在邈远寂寞的夜空中静静地凝望着地上的世界。至于阿谢姆,他早与世界上剩下的千万条生命,各自碎成了十四份,不完美的人类的寿命如同厄尔庇斯里的飞虫一样短暂,即使以每条生命都能享有100年的寿命来计算,在一万年里,阿谢姆的拙劣仿制品也足足有1400份之多。更何况阿谢姆只不过是被强制分裂为十四份的千千万万古代人中的千万分之一罢了。
要想在可悲的新世界里找到阿谢姆的影子,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我已经和老板娘说好啦,你今晚在这里住就行。她说既然你是我的朋友,那也不用付钱了。啊对了,要不要试试我们这儿的特产料理?这么筋道的面条,是只有在这儿才能吃到的。”
光完全无视了面色阴沉的哈德斯,笑意盈盈地把一碗热腾腾的面推了过来。
爱梅特赛尔克看了眼那热腾腾的,似乎是被称为“拉面”的东西,又看了眼放在手边的那两根细长的木头,他想起来多玛王国的人似乎也是使用这样的餐具进餐的,而无影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形状的餐具使用起来的便捷之处在哪里(绝不是因为他其实不太会用)。
“……我就不用了。”
“诶?那很可惜啊,不不不,你还是多少吃一点吧,我可是和老板娘说了这是要招待外国贵客的,她还特意用了最好的面条和调味料呢,你一口不吃的话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爱梅特赛尔克感到自己额头上的血管好像在跳,他瞥了眼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果然很是殷切地盯着这边,一副很是为难的神情。要是自己一口也不吃的话,对方不会哭出来吧?远古最伟大的魔法师一设想这样的情景,就觉得很是可怕,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
话又说回来,这个餐具到底要怎么使用……爱梅特赛尔克开始思考趁着光不注意的时候用创造魔法变出一把叉子的可行性。
“唉,瞧我真是粗心!你们吃饭都不用筷子的吧?你要是不习惯的话,就把面条用筷子卷起来吃如何?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嘴凑到碗边,然后用筷子挑住面条往嘴里拨——像这样。”
光立刻身体力行地演示起来,吸入面条和汤水的时候发出很大声的呼哧呼哧的声音。
这真是蠢透了,爱梅特赛尔克努力让嫌弃的表情不要从脸上溢到桌子上。
在光与老板娘的两重殷切目光下,爱梅特赛尔克默默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僵硬地拿起手边的筷子装模作样地拨弄了起来。
“我刚刚听到有人议论说你是什么‘御前试合’的两位剑客之一,那是什么意思?”
“这座城的主人大纳言大人是剑道的忠实爱好者,这座城过去曾经有每十年举办一次剑道比赛的传统,但后来因为战乱渐渐搁置了。大人前几年提出想要重振这项传统,在过去三年里,大人向各地国主联络,又以镜之国的东西为界,宣布东方的几国与西方的几国分别靠比试选出一人来参与最终的决斗,决出真正的剑豪。这座比试将在五天之后于大人的府邸中举行,而我就是西方几国的代表。”
爱梅特赛尔克有些惊讶,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刚才围观的武士们谈及光时使用的是无比崇敬的语气,前几年他在东方的草原上也曾听说过类似的习俗,自然知道这天下无双的名头是一种怎样的荣耀。
他这么一问,倒是打开了光的话头,青年喝了两口浊酒,就忍不住拉着他从五日后的比试一路聊到了幼时学剑的故事。沉默地倾听着的无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自己的感受,这实在是太相似了,眼前这人谈论开心的事情时那飞扬的眉尾、像水一样流动的眼神、欣悦时大笑的嘴角……然而这样一个让他倍感熟悉的人,为何谈论的净是让他感到陌生的事情呢?
他突然觉得很累,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因为作为无影不停奔波的成千上百年,醉意醺然的光毫无察觉,继续说道:“其实我当初之所以下定决心学剑,是因为一个梦,我在梦里梦见了一块奇怪的蓝色晶体,她自称是行星的声音,让我去制止一场灾难的发生。”
已经酒醉的青年没有察觉到面前人一瞬间剧烈的表情变化,爱梅特赛尔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蓝色的水晶?她是不是自称海德林?!”
“嗯……好像就是这个名字……不过我也已经很久没听过她的声音了……我一直在想,那个地方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呢……”
青年的声音随着头一起往下掉,话音未落人便扑通一声扑倒在桌面上,只留下无影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沉睡的青年。
大概从好几个星历之前,无影们就曾注意过他们的死对头——海德林——不停地在招揽拥有“超越之力”的人的事情。远古人类即使被分为十四份,超越之力的力量却从未被彻底清除,反而在分成十四个世界里的各种生命身上顽强残留,虽不及古代人,但他们中的一些人仍然具有与他人的记忆进行共鸣的能力,这种能力被许多艾欧泽亚的学者称之为“超越之力”。
但是他从未想到,阿谢姆的碎片也会成为海德林召唤的对象之一。海德林,这个远古以来最强大的、能与整个行星匹敌的蛮神,应其召唤而来者自然也会被其精炼。
无影无力地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他想,他注定今晚没法睡一个好觉了。